吴丹
魏晋遗风是中国文人最常提及的词,但魏晋风度离今天的我们有多远?这是徐瑛想了很多年的疑问。
“在中国历史上,‘竹林七贤’是一个传说。他们是魏晋时期的名士,但今天的舞台上从来没有以他们为主角的戏剧。”五年前,国家大剧院尝试原创歌剧时,徐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竹林七贤的故事。但最后,大剧院选择推出老舍的《骆驼祥子》,徐瑛将“竹林七贤”搬上舞台的愿望搁置下来,却从未放弃。
五年酝酿,徐瑛终于以艺术总监的身份成就了话剧《广陵散》。他邀来同样对魏晋历史研究多年的编剧唐凌,又邀请郭文景为话剧作曲,由先锋导演周龙执导。
今年是中国话剧诞生110周年,徐瑛想以这部话剧探讨“什么是真正有中国特色的话剧”。他与导演周龙寻找到一群戏曲演员,让他们以深厚的戏曲功底来演出话剧《广陵散》。这并不是徐瑛的第一次尝试,早在1996年,他就与周龙合作过《巴凯》,这部戏由全班戏曲演员出演,他们说着希腊语,唱着现代作品,成为当年戏曲界热议的先锋戏剧。
12月21日至23日将在北京首都剧场上演的《广陵散》,是徐瑛与周龙的又一次尝试。距今一千多年的这群魏晋名士,是否能在今天的戏剧现场打动观众?中国文人的精神内核和独一无二的中国美学,是否能由戏曲的方式展示?
“竹林七贤”性烈而才俊
编剧唐凌对魏晋时代向来有浓厚兴趣。魏晋及其后的南北朝在中国历史上很特殊,相比之前大一统的汉王朝和之后兴盛繁荣的唐帝国,魏晋南北朝是一段政治混乱的黑暗期,社会瓦解,战乱频繁。在这样的纷乱年代,知识阶层的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。
今天人们熟悉的“竹林七贤”、建安七子,就是魏晋时代典型的知识阶层。身处乱世,这些文人内心失落彷徨。唐凌认为,逃避政治,隐居太行山水之间的“竹林七贤”,有着很明显的行为格局。他们高傲而儒雅,豁达而坚韧,生活在山野中,依然不离琴棋书画,看似狂放地浪迹天涯,依然拥有超然明净的澄澈内心。
所谓“竹林七贤”,就是嵇康、阮籍、山涛、向秀、刘伶、王戎及阮咸七人。他们常聚在山阳竹林里,打铁种菜,饮酒赋诗,抚琴吟箫,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。
“‘竹林七贤’的传奇,早已成为一个高度象征意味的形象。”徐瑛说,不同时代的文人和知识分子,都在想象、钦慕和欣赏“竹林七贤”的精神世界,乃至模仿他们的行为。借着“竹林七贤”的意象,历代文人都表达着高洁、旷达的心性。在唐代文人诗中,“竹林七贤”就被赋予了纵酒任诞的批判者形象。
唐凌写《广陵散》剧本时,以嵇康为主角,试图塑造魏晋时期的士人群像。
这些竹林名士,或狂或慎,或啸或默,《广陵散》围绕着他们在大时代下的“抉择”而展开。在嵇康与司马氏的冲突与较量中,是一段正义与邪恶、君子与小人、阴谋与背叛、陷害与反目的戏剧冲突。
“在身不由己与不可抗争面前,人性的光辉和脆弱同时呈现。”唐凌说,嵇康是“竹林七贤”中最狂妄的,历史上关于嵇康的容貌有着最精致的描述,“土木形骸,不加饰厉,而龙章凤姿,天质自然”,“性烈而才俊”。他向往“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”的优游生活,矛盾的是,向往逍遥的他,内心却是愤世嫉俗的。面对名教的虚伪,司马氏的诡诈,嵇康为救好友吕安,不惜以卵击石,把自己送上不归路。临刑前,他从容抚琴,弹罢仰天长叹:“《广陵散》于今绝矣!”
“由嵇康之死贯穿的这部话剧,呈现出来的是七贤不同的性情,不同的价值取向。”唐凌说,在魏晋时期,文人名士无法回避命运,被迫卷入其中。作为精神领袖的嵇康,自然是全剧的核心人物。
“从嵇康到谭嗣同,中国文人慷慨赴死的风骨是一脉相承的。”徐瑛认为,洒脱而仁义的嵇康,就是魏晋风度的代表。
戏曲身段重现魏晋风度
很多年来,徐瑛作为剧作家一直在实验中国戏剧的风格。他曾于1996年至1998年在洛杉矶大学担任客座教授,他的多部歌剧、话剧都被翻译为英、德、日语在世界各地上演。有这样的国际背景,他更加重视中国特色的表演体系。
“中国戏剧要想形成中国特色表演体系和风格,只能从传统戏曲里面生长出来。”徐瑛说,他一直在跟戏曲演员合作新的艺术,包括歌剧、话剧、实验性戏剧。“魏晋风度、名士的潇洒气韵,特别适合戏曲演员呈现,借助京剧演员在唱念做打上的深厚基本功,可以完成对魏晋名士艺术形象的塑造。他们骨子里就带着古韵和韵味儿,带着潇洒飘逸的气质,这是一般演员达不到的。”
导演周龙是中国戏曲学院教授,六岁学艺,演过数十部京剧和昆曲。他的挑战在于,让年轻的戏曲演员放下传统的东西,弱化戏曲技术,把身体松弛下来,自然地演这部话剧。“戏曲演员的内在气质、走台步的姿势,举手投足,应该跟魏晋时期的文人比较契合,他们适合表现那种飘逸和傲气。但这是一部话剧,戏曲与话剧之间的度需要拿捏好,这是最难的。”
作曲家郭文景曾与徐瑛合作备受好评的歌剧《骆驼祥子》,这一次,两人再度合作,徐瑛看上的恰是郭文景音乐里的狂傲。
“当初徐瑛跟我聊这部戏,征求我的意见,要用戏曲演员身上的功夫和玩意儿,找到中国戏剧的表达方式。”郭文景觉得这个主意很有意思,“‘竹林七贤’是中国典型的材料,在《广陵散》里,我别无选择,就用古琴。”
在《广陵散》的创作上,郭文景用了五六个人的室内乐队编制。古琴、笛子、箫、鼓,搭配音色朴拙的埙,嵇康赴死时,则由慷慨悲壮的唢呐来呈现。
郭文景的音乐向来有一股阴郁神秘的鬼气,《广陵散》中,他更是要强调这种气息。
话剧一开场,嵇康坐在黢黑的舞台上,深夜独自抚琴。这时,一位鬼魂般的人物出现,传授给他古琴曲《广陵散》。“那一刻,嵇康感觉非常奇异。我就想要传达这个神乎其神。”郭文景说,《广陵散》本身并不神,但是,他要在创作中写出一种今天的人们能够臆想的古意。在这部话剧中,他会写小段落的琴曲,由戏曲演员低音浅唱一小段,但又避开戏曲的味道,“这些人是放浪不羁的,音乐就是要有自由吟诵、仰天长啸的气质。”
两年前,编剧唐凌曾与导演易立明合作过一部话剧《竹林七贤》,当时请来建筑大师张永和跨界操刀舞美设计,黑白的空阔舞台和演员服装均由张永和的“非常建筑”一手包办,为戏剧带来许多可能性。
如今,一部《广陵散》同样聚集文化界的群贤。在舞台上用简约的景置、多维的光置赋予诗意气氛,打造出既贴近魏晋气韵又符合现代审美的戏剧空间。导演周龙认为,他们将探索出一条独特的设计、方法、路径和技术,“为中国戏剧呈现带来耳目一新的效果。”